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掛南枝

這間診室的百葉窗被拉到最頂端, 此時正是太陽功成身退的時候。

火紅的落日在高大的建築後隱者半張臉,而似血的霞光透過窗落到地上。

悶熱的天氣讓南方的空氣裹挾著幾分煩人的黏膩。

看著許南枝此時認真的表情,江懸的後背莫名地有些發燙。

筆在他的指尖上靈活地轉著, 過了一會兒忽然停住,“啪”地一聲被扣在了桌上。

而後十指交叉,江懸的身體微微向前傾, 對上許南枝的目光。

許南枝的眼睛在平常的燈光下看著是黑色,而在此時光的照耀下,就像是寶貴的琥珀, 微微上揚的眼尾莫名地勾人。

可那雙眼的主人永遠是一副勾人而不自知的恬淡表情, 像山野裏最單純的狐貍。

兩人就這麽凝望著, 許南枝忍不住咽了咽喉。

江懸見了嘴角輕扯,忽而一笑,是那種氣音, 像羽毛似地從耳邊掃過,落在心裏, 撓得人癢癢的。

許南枝眨了眨幹澀的眼睛,問:“你笑什麽?”

“沒什麽,”江懸壓了壓嘴角,但眼裏蕩著的笑意未減,“只是這些天一直有個問題困擾我, 剛才忽然就想到答案了。”

“什麽問題?”許南枝問。

“沒有, ”江懸將筆拿起來,往自己衣兜前一插,而後道, “我……”

話還沒落完, 診室的門忽然開了, 二人循聲望去。

那人有些面熟,但想不太起來,而後瞧見他笑起來的虎牙,許南枝這才恍然過來這人就是那天幫江懸帶衣服的男人。

叫孫原。

“你怎麽來了?”江懸問。

孫原笑了,露出兩顆虎牙,探著個腦袋道:“這手頭有個病例,想和你探討探討。”

說完,他的目光往許南枝身上飄,笑得憨厚:“不知道,你……方不方便?”

聞此,許南枝意識到自己在的不是時候,立馬起身識趣道:“我沒事兒了,先走了,你們聊。”

“好嘞。”孫原推門而入。

許南枝笑著朝孫原微微點頭,而後就離開了。

孫原的目光一直跟著離開,思緒也飄了。

江懸見狀,指尖用力地敲了敲桌面,孫原這才抖了個激靈,魂魄歸位。

“江哥,這姑娘是上次那個吧?”孫原眼裏閃著光,順勢要坐下,但屁股沒對準,差點摔地上,幸好扶住了桌角才幸免於難。

他尬笑兩聲後道:“笑得可真好看。”

江懸沒說話,只是盯著他看,許久才緩緩道:“是嗎?”

孫原聽了眼睛一眨。

明明是無波無瀾的兩個字,從江懸嘴裏說出來就發涼。

孫原緊了緊牙關,過了半晌才憋出幾個字,還磕磕絆絆道:“不、不是嗎?”

江懸輕嗤了一聲,不想浪費時間,就問:“是什麽病例?”

“哦,”聊到正事,孫原立馬來了狀態,將手裏的資料擺在桌上,眉頭一皺,“就是那個有心臟病又非要生的孕婦。”

提起這個,孫原就頭大,嗐了一句道:“你是不知道,他們家現在的情況,這姑娘呢本來就因為心臟病費了家裏很多錢,而且她男朋友家裏也沒什麽錢,但要想生下這個孩子那一定還有一筆不小的開銷在後頭等著。”

江懸瞧了一眼孫原叭叭叭的嘴,不耐道:“正題。”

“啊?”孫原楞了一下,而後立馬道,“對對對,正題就是吧,她現在的情況不樂觀,心臟已經可以說是超負荷了,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治療方案,別說孩子,這大人……”

話說到最後,孫原沒忍心說完,但大家也都心裏明白。

江懸默了默,吐了口氣,肩膀微沈:“錢不是問題,現在……”

“停,”剛聽到開頭孫原就打住了他,瞪著眼睛道,“什麽叫錢不是問題,你又打算貼錢?”

聞言,江懸瞥了他一眼。

“得了得了,”孫原說,“你這麽瞅我也沒用,你說你,來這醫院才多久,賺得還沒你貼的多吧?”

江懸輕笑:“我有分寸。”

說完他又看了眼時間。

工作了一天,江懸的眼皮有些疲憊感,懨懨地耷拉著,整個人彌漫著倦意。

“你把病人的資料給我,我回去看看。”江懸說,“然後集體開個會討論一下接下來的治療方案。”

他今日的語調略平,孫原知道應該是累到了,也不再多說,只是把資料留下。

孫原:“那我先走了啊,不管怎麽說,你別貼錢了,我會找一些機構或者途徑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的。”

江懸起身去洗手臺擠了點洗手液,隨口道:“嗯,記得把門關上。”

“好嘞,”話音一落,孫原就往外走,可走到一半,又折回,走到江懸邊上,眼裏冒著光,八卦道,“剛那姑娘誰呀?”

說起許南枝,江懸偏頭瞥了他一眼,擡手關了水龍頭,而後將水往孫原臉上一撒:“關你屁事。”

“……”孫原猙獰地閉著眼將水一擦,“話不是這麽說,我也是關心你嘛。”

江懸沒說話,自顧自地把白大褂脫了整理好。

孫原跟在他屁股後頭,賤兮兮地問:“她是不是在追你啊?”

聞言,江懸的動作停了一瞬,然後恢覆如常,像是隨口問道:“你怎麽看出來的?”

“嗐,”孫原說,“她看你和看我的表情明顯不一樣。”

“哦?”江懸把百葉窗放下,倚在墻面,眼尾輕輕一揚,“怎麽不一樣?”

“你看啊,”孫原見江懸來了興致,搬過椅子一坐,就開始了頭頭是道的分析,“她瞧我的時候雖然是笑著的,但明顯眼神是冰冷的,就是所謂的禮貌社交,但看你的時候不一樣,雖然不是熱情似火,但是有情感的。”

孫原驕傲地沖著江懸下巴一揚“你明白我意思嗎?”

“是嗎?”江懸皺著眉拖腔拿調到。

“那必須是!”孫原拿拇指指了指自己,“我可是情感專家。”

“不過,”孫原話鋒一轉,“你對她是什麽意思啊,我看你也不像不喜歡啊,怎麽還不上?這機會就在眼前你還不把握?”

江懸輕笑搖頭:“還不夠。”

孫原不解:“什麽還不夠?”

“沒什麽,”江懸直起身子,說,“你上次不是說有篇學術報告想讓我幫你看看嗎?”

“對啊,”孫原說,“可你不是沒時間嗎?”

“哦,”江懸將電腦關了,朝孫原一笑,“現在有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-

將東西都收拾好後,江懸推門而出。

診室門口的座椅基本都空了,只零零散散地坐著幾個人,而許南枝就是其中一個。

只見她閉著眼,腦袋一晃一晃的,像是困極了。

江懸走近,望著她的腦袋,無聲輕笑。

許南枝能睡這件事是他從高中就知道的。

高三那年,許南枝的座位在講臺邊上,因為是側對著老師,她總是肆無忌憚的時候打著瞌睡。

有次體育課下了雨,一行人從操場往教學樓沖,江懸那是路過高三二班,目光往裏一撇就正好瞧見昏昏欲睡的許南枝腦袋往邊上一偏,而後瞬間就驚醒。

江懸沒忍住,笑了一聲,剛好同許南枝驚慌的目光對上。

原本只是驚慌的人,臉瞬間燒了起來,把腦袋低下埋在書裏。

思緒拉近,眼前的人模樣同那時相比幾乎並無不同,只是稚氣褪去,多了幾分成熟。

江懸就這麽站在許南枝的面前,直到困到極致的人最終頂不到昏沈的腦袋,用力向下一點,碰到一處冰涼。

擡眼的的瞬間,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骨骼分明的手,隨後擡頭,對上了江懸帶著些玩味的目光。

男人的骨骼有些硬,一下子的碰撞讓她的額頭後知後覺地傳來一點密密麻麻的疼痛感。

許南枝輕輕捂了捂額頭,問:“你怎麽在這?”

南方姑娘的尾音欠著吳儂軟語特有的糯,又是剛剛睡醒,話裏還勾著鼻音,連著聽的人心裏的弦都被撥動了一下。

“我還想問你在這幹嘛呢,”江懸玩味道,“你還真是鍥而不舍啊,怎麽,裏面進不去就在門口蹲我?”

“……”許南枝在嘴裏不知道咕噥了一句什麽,然後說,“我在等南喬,她說等一下拿了報告單找你回診。”

“回診?”江懸看了眼手表,說,“可我現在已經下班了。”

渾身上下寫著四個字。

——公事公辦。

“啊……”許南枝揉了揉眼,然後看著他,問,“不能通融一下嗎?走個後門?”

“……”

看著許南枝眼裏的水氣,江懸俯身輕笑:“我在書裏沒看見這招啊,這招叫什麽?美人計?”

許南枝懵了:“什麽書啊?”

“沒有,”江懸閑閑地直起腰,說,“南喬有我微信,你讓她把結果發我就行了。”

許南枝點點頭:“好。”

“嗯,”江懸說,“那我先走了,等一下我還有個會,你也早點回去。”

許南枝下意識地點頭,看著江懸的背影離開。

“江懸。”許南枝忽然叫他。

“怎麽了?”

許南枝看著他,沈默片刻後緩緩開口:“你剛剛說美人計……”

江懸:“嗯?”

“你是不是,”許南枝問,“比較吃這一招啊?”

“……”

醫院有股消毒水的味道,惹得許南枝揉了揉鼻子。

許南枝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問出了這句話,也許是一時腦熱,也可能是追了江懸這一段時間後發現沒什麽收貨,一時情急才問了出口。

沈默在空曠中漫延開,將時間難熬地拉長。

正當她以為等不到答案的時候,江懸眸色漸深,緩緩道:“不是誰的美人計我都吃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當然,如果這個美人是你,”江懸輕輕一笑,“我不一定還能考慮一下。”

-

南喬拿了報告單後來門診部找許南枝,然後二人就開著小電驢去了附近的一條美食街,找了一家韓式烤肉店。

進去之後,等到服務員上了菜,兩人就開始動手。

烤肉在火上滋滋作響,香味慢慢透了出來,在鼻下挑逗著味蕾。

許南枝烤著烤著有些走神,夾子找不到目標,在紙上亂戳,南喬見了想出聲提醒,但話還沒出,許南枝就“嘶”地痛呼一聲縮回了手。

南喬忙放下手裏的東西,走過去看了眼許南枝的手,發現被油嗞地紅了一小塊。

不嚴重,但在許南枝的手上就顯得有些觸目驚心。

“你怎麽回事兒?”南喬嗔怪道,“你快點去用涼水洗一下。”

許南枝輕笑,寬慰道:“沒什麽的,那我先去洗一下。”

“嗯,去吧。”

洗完手回來後,南喬烤著肉,夾了一塊放許南枝碗裏,而後問:“你今天怎麽了?看見江懸看傻了?”

“不是,”許南枝漫不經心地戳了戳碗裏那塊扁扁的烤肉,說,“我只是在想,江懸是不是已經發現我在追他了。”

南喬垂眼看她,聽笑了:“不是,你追他快一個月了吧,都這麽久了,他才知道?”

“還有,你也是奇怪,”南喬說,“追一個人不就是要讓他知道嗎?要不然追還有什麽意義?看你樣子,好像不是很想讓他知道啊……”

“你說的也對,”許南枝深吸一口氣,吐出來後肩膀也跟著頹下,“我只是想多追他一會兒,我總覺得我……”

聞言,南喬放下手裏的東西,坐下認真地看著許南枝。

“枝枝,”南喬嘆了口氣,說,“你現在追他,又不想讓他知道,你到底是在害怕,還是沈浸在喜歡而不得的痛苦中來彌補你以為的對江懸的虧欠呢?”

周圍人來人往,許南枝垂著頭沒說話。

過了好久,她開口。

“我記得在我小學的時候,我爸媽吵架,那個時候已經幾乎要鬧到離婚的地步了。”

許南枝擡眼看向南喬,接著道:“有天晚上我聽見了他們又吵架,他們對我的撫養權問題竟破天荒地出奇地一致。”

“他們,”許南枝自嘲地笑了一聲,說,“都不想要我。”

“南枝……”

“到了大學,他們又吵架,他們又出奇地一致,只想要我弟的撫養權,我就像個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,我那時候就覺得……”許南枝停了一下,說,“自己像個累贅,明明我很聽話,那麽好養,到頭來,還是一個沒人要的累贅。”

南喬抿著唇沒說話,只是走到了許南枝邊上,攬過她的肩膀,輕聲說,語氣有些顫抖:“你才不是什麽累贅呢,你是一個會發光的寶貝。”

話題太過沈重,南喬話鋒一轉,問:“對了,我生日禮物你折好了嗎?”

“好了,”許南枝點點頭,“放家裏了,明天你來舞蹈室拿吧。”

“行,”南喬笑說,“這都是我收到的第十罐千紙鶴了,除了我你還送過別人嗎?”

友情和愛情一樣,都想成為那個唯一。

許南枝楞了一下,笑笑沒有說話。

-

隔天一早,許南枝就被一陣門鈴聲吵醒。

門一開她就看見江蘭在門口站著。

“江姨?”許南枝清醒了三分,“你怎麽來了?”

江蘭一大早擾人清夢,覺得不好意思,歉意道:“對不起啊南枝,一大早就過來吵你。”

許南枝笑著搖搖頭:“沒事,是怎麽了嗎?”

“哦,是這樣的,”江蘭說,“江懸那臭小子又忘記帶門鑰匙了,但我今天和你張叔有事要出門一趟,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,所以能不能麻煩你幫他留一下鑰匙?”

“可以,”許南枝笑了,“小事情而已。”

江蘭笑了:“那謝謝你了,對了,還有一件事而。”

“您說。”

“江懸不是上個月才搬樓上嗎?家具呢還沒全,等一下可能有送家具的師傅過來,你看能不能到時候去開個門?”

許南枝一楞:“您是說江懸是上個月才搬上去的?他不是一回來就住樓上嗎?”

“不是啊,”江蘭搖搖頭,“他是後來忽然說要搬的。”

江蘭:“你也知道,孩子大了,留不住。”

許南枝思忖了一會兒道:“行,那您到時候讓師傅給我打個電話就行。”

“好嘞,”江蘭說,“那謝謝了。”

“沒事。”

“那我就先走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關了門,許南枝看著手裏的鑰匙出神。

過了好久才確定了腦袋裏的那個想法。

——劇本殺那天,他是特意送自己上樓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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